现在人们购买衣服都是到服装店里挑选成衣,甚至是在网上挑选衣服。四五十年前扯布料是人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那个年代当家的主妇们都是心灵手巧的裁缝师和服装设计师,一家人的铺盖穿戴都是扯来布料买来棉花自己制作。
小时候特别喜欢各种布票、线票和絮棉票,这些布票、线票和棉花票母亲精心地保管着,扯布料的时候必须带上布票线票和棉花票。布票面值最小者为壹市寸,最大的是拾市尺,中间有壹市尺、叁市尺、伍市尺等面值,一般扯被褥面时才会用到拾市尺的布票;线票的面值以壹市两的居多,好像一团线就是壹市两,也有贰市两的;还有絮棉票面值有壹市斤和半市斤的,还有玖市两的。
那个时候的农村很少有绘本和图画,这些花花绿绿的票证对小孩们有很大的吸引力。我经常缠着母亲要看这些布票还有粮票等,母亲把这些票证精心地包裹在一块花手绢里,又把手绢放在一个绿头巾的包袱里,然后放在我家红躺柜的最底层。被我缠得没办法时,母亲把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把票证摊在炕上的油布上让我观赏,每一种票证印着精美的图案和标明数量的副券。有些婶婶大娘们也互相调换一些票据,谁家要娶媳妇了,大家就帮着多凑一些棉花票和布票,缝被子线票也得用不少。
特别喜欢跟着母亲去供销社里扯布料,觉得就像添人进口一样是家里的一件大事。村里的供销社有十几节柜台,西边和西北角的五六节柜台和橱柜里,放着一卷又一卷的布料。村里当家的女主人们都来这里扯布料,柜台里扯布料的是月善叔,根据人们的需求量好尺寸,再用裁缝专用的划线饼画好标记,用剪刀剪出手撕的缝,随着“嗤啦”的裂帛声,布料就扯好了。扯布料时,有时几位女主人聚在一起,会反复商量扯什么样的面料好,花色和图案是哪一批好,供销社的柜台外一时挤满了人。
那个时候村里卖得最多的还是廉价的黑色和白色棉布,好多村里人还管白布叫洋布。白色的棉布人们买来做衣服或被褥的里子,黑色的棉布可以做坎肩,也可以做棉袄和棉裤等。还有黑条绒布料也是供销社里销售较多的布料,村里好多孩子穿的都是黑条绒裤子和褂子,裁完衣裤的边角黑条绒料还可以做鞋帮子。我特别喜欢供销社里那些花红柳绿的布料上的图案,有一年父亲在农闲时在地里打了好几天草籽,在供销社卖掉换了一块印有米黄色小花的布,母亲给我缝制成了一件漂亮的衬衫,我激动了好几天。有一年母亲扯了一大块印有金鱼莲花的红底被面,做成被子后我盯着图案出神:“莲”年有余的画面真美好!
扯来布料后剪裁出的布头,人们也舍不得丢掉,除了打补丁用之外,还可以缝制成鞋垫等物件。我的母亲是村里有名的针线高手,她对剪、裁、缝、敹等针线技艺非常熟练,还会飞针刺绣、挑毛衣织毛袜。有时布料不好或尺寸不够,母亲能以高超的针线技巧裁缝出工艺品般的衣物来,她绣的鞋垫精致秀美、彩色斑斓,我们小时候穿的夹鞋鞋帮都绣着五彩的图案,上小学时的花书包都是母亲用碎布头缝制的。
自从包产到户之后,人们能够买到的面料花样越来越多。记忆中母亲给我缝制过时兴的“涤卡”褂子,也裁制过漂亮的“的确良”衬衫。的确良是棉布的替代品,在村里的确良风靡了好长一段时间。我记得还有一阵子时兴一种斜纹卡其布,母亲用这种布给我裁缝了一套很像制服的衣服,上衣缝着四个兜,左上方的兜盖上还有插笔孔。早些时候村里的人们去县城逛联营商店,家庭主妇们最重要的事情是给家里人扯面料,托克托县城的联营商店里有十几个面料橱柜,布料可以说是琳琅满目,从四面八方乡村里来扯布料的村民们把联营商店挤得水泄不通。那个时候人们遇有红白喜事时,特别是给孩子过满月或圆锁时,亲朋们搭礼时会送上一块时兴的面料,主人也挺高兴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后村里赶交流大会越来越频繁,各种物资交流会上一道风景线就是各种颜色鲜艳的布料摊和讨价还价的妇女们。赶交流时每个村子要唱三到五天戏,在戏场周围拥挤着各种生意摊场,在小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这交流会显得人间烟火气非常浓厚。戏场周围展示的五颜六色的布料和衣服鞋帽摊最为热闹,村里的主妇们三五结伴挑选着各色花花绿绿的衣被,大到布匹被褥小到针头线脑应有尽有,甚至缝纫机上的零件和绣花的针都能买到。这些花花绿绿的布料有的真是物美价廉,但也有不少以次充好的劣质产品,从嘈杂的吵闹声里就可以知道。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人们手头更加宽裕了,村里时兴买毛料裁制衣服。年轻人结婚时要的彩礼就有毛料毛毯,新人结婚时裁制一身毛料子衣服成为一种新时尚,有关系的人们托人到呼和浩特市第一毛纺织厂买回山丹牌高级纯毛防蛀绒线,织上一套纯羊毛的毛衣毛裤;再从第二毛纺织厂买回厚实的毛料子,找裁缝制作上一身合身的西装;再买上第四毛纺织厂山丹花纯毛毯,这样的结婚装扮是让村里人羡慕的。我记得当时村里不少人坐公共汽车上呼和浩特,就到毛纺一条街去淘衣料,有熟人在毛纺织厂工作,村里人就会请求能帮着买些出厂价的毛料子。
我上大学时家里还供着两个妹妹上学,经济上非常拮据,根本没有想过穿毛料子衣服。直到1993年参加工作后才穿上毛料子西服。我的好朋友茹永恒和我是同村的老乡,又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他的爱人小孙在第二毛纺织厂上班,帮我俩买了毛料,我俩骑自行车跑到毛纺织厂附近的裁缝铺里,量身定做了一身西服,穿在身上真美。如今我还保存着这套瘦得已不能再穿的毛料西服,而小茹已经去世十年,想起来潸然泪下。后来,我也给父母和妹妹买了毛料做衣服。
大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各种成衣越来越多,扯布料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线。穿着机器裁制的衣服,总不如当年母亲量身定做的衣服温暖亲切,布料是冷冰冰的,但母亲的双手给了它们活的魂,它们在岁月深处扮靓并温暖过我们。(殷耀)